關定國忙活了半天, 發現又一條路被堵死了。

他們的實驗不算多成功。

上半年忙碌著好不容易解決了這個問題，在下一個環節裏又出現了新的問題。

總之麻煩不斷，讓人防不勝防。

怎麽辦？

那就硬著頭皮往下做唄。

不然半道撒手嗎？

其他的技術員就為了這麽個生產線, 這小半年裏一直呆在市機械廠，一個月也才回家一趟。

有的甚至連這一趟都不舍的回去。

馬建設沒回過家。

張德民只在他媳婦懷孕消息傳來時回家了一趟。

還有……

誰不想家呀。

家裏有老婆孩子, 孩子的吵鬧老婆的嘮叨都是幸福的。

可是詩裏面都說了不破樓蘭終不還。

沒取得成功前, 他們只能把思念埋在心底。

“歇歇。”

馬建設端了杯大麥茶過來，“今年剛炒的大麥茶，你嬸子托人捎過來的。”

他沒回家，媳婦倒也沒少往這邊捎東西。

這大麥不是特意種的，是之前去小麥地裏找出來的。

長得不一樣, 可謂鶴立雞群。

想找出來倒也不麻煩。

不過也不算多，就那麽一小罐。

馬建設其實不怎麽舍得喝, 到底是經歷過饑荒的人, 這兩年瞧見麥子就覺得親切的很，仿佛多年未見的好友。

就算是大麥也成了親人。

但是瞧到自己這個徒弟愁眉不展的模樣，馬建設還是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大麥茶。

抓了一把丟到杯子裏，那是之前他拿到縣機械廠先進個人時發的搪瓷杯, 上面還有某某機械廠先進個人的字樣呢。

關定國看著杯子裏或是漂浮或是沈下去的麥粒，一雙眼睛仿佛沒了焦距, “你說我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呀？”

說下半年給葉英交上生產線，結果呢？

現在有皮成果呀。

他拿什麽交給葉英？

關鍵是他還有什麽臉去面對葉英？

關定國茫然了。

這比打仗還讓他恐懼。

戰場上他從來沒有怕過, 死了大不了烈士陵園見，和戰友們地獄裏團結也能把陰曹地府鬧個翻天。

可這種生產制造, 失敗了他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呀。

腦子偶爾會短路，嘴巴不怎麽饒人的小關同志腦袋埋在膝蓋間，他覺得自己沒臉見人。

馬建設推了他一把, “什麽叫自不量力？那照你這麽說，咱們當初跟美國佬幹仗也是自不量力了？”

關定國猛地擡起頭來，他看著馬建設。

後者瞪大了一雙眼睛，“頭上是轟炸機你們怕了嗎？不就是個混賬生產線嗎？怕什麽？葉英那娃子咋的了，你明天交不出來她還能吃了你不成？她是女夜叉嗎？”

車間門口外，吳鋼聽到裏面傳來的聲音，小心地看了眼葉英的神色——

葉英姐還好，好像也沒生氣的樣子。

不過這邊進展不怎麽順利呀。

“葉英……”

“我們走吧，等下午你記得給小關打個電話過來，就說我最近忙，沒空過來當監工。”

她的話讓吳鋼恍惚了下，都到了車間門口還要再打電話。

這好像有點折騰呢。

不過……

年輕的戰士很快就反應過來，這是不想給老關壓力呢。

那個老頭也真是的，怎麽能說葉英姐是母夜叉呢。

他可從沒見過這麽溫柔的母夜叉。

……

葉英來去匆匆，倒是讓曹秀芬有些奇怪。

“咋啦？”

按照以往的習慣，葉英過去不說待個十天半月，也得待三五天吧？

這才去了多大會兒？

連中午飯都沒在那裏吃吧。

“想起了點事，我先回來了，對了大姐……”

葉英深呼吸了一口氣，“你得幫我照看幾天，我這些天要出一趟遠門。”

出遠門？

曹秀芬覺得這吩咐有點奇怪，“去哪裏呀？是去跟你對象那個小陳……”

葉英糾正她，“沈。”

“哦哦哦，小沈，你這是去探親？”

英子都結婚多少年了，但是一結婚兩口子就分開，要不是因為那小沈的身板瞧著不像是能當兵打仗，她真以為……

“也不是，就是想出去看看。”

從市裏回來的路上，葉英就在想，她好像給關定國的壓力有點大，自己這個甩手掌櫃現在再插手也不見得合適。

而回到寧縣能做什麽呢？

雙搶工作早已經結束，工廠也在有條不紊的生產著。

好像就算現在沒了她，這裏也會按照既往的節奏發展。

她應該再做點什麽才是。

葉英是這麽想的。

但並非哲學家的她還沒有思考出一條新的道路。

她想出去看看。

去看看那邊的玩具廠，順帶著和歐陽司長聊聊，或許能夠找到一些新的道路。

“去看啥？”

曹秀芬拉著葉英坐下，她知道這閨女咋的了。

“英子，你知道咱們牧場現在有多少只雞嗎？”

葉英想了想，“六千多只吧？”

從二百多只到六千多只，李秀秀是養雞好手，帶著村子裏的女人們把養雞場打理的井井有條。

當然這其中也離不開劉鳳霞幫忙——

她給弄了很多雞籠。

曹秀芬瞪了一眼，“讓秀聽到這話不打你，現在這個數。”

她豎起兩根手指。

這讓葉英驚呆了，“兩萬只？”

“兩萬一百三十五只，這是上月底的數。”

曹秀芬不敢想，放從前，他們家裏能養三兩只雞頂天了，這還是因為他們這邊管的松。

可現在，他們有兩萬多只雞。

還不只是雞。

“秀養的鴨子少了點，大概有七千多只吧，你也知道那兩年旱鴨子不好養，她養的雞鴨都死了不少，也不敢跟你說，自己偷偷在窩棚裏哭。”

葉英聞言愕然，臉上露出愧疚，“對不起大姐，我都……”

“這又不怪你，老天爺不開眼，非要給咱們這些磨難，跟你什麽關系。咱這不是熬過來了嘛。”

李秀秀的家禽組養著不到三萬只雞鴨，這兩萬只雞中有半數以上是公雞，養肥了跟著大車一塊運走。

老母雞下了蛋孵小雞，養大了要麽繼續下蛋要麽被吃掉。

這些年來經過李秀秀手的雞鴨有多少，曹秀芬也記不清楚了。

就知道很多很多。

劉鳳霞的養豬場是從一百頭小豬崽開始的，只不過養豬過程中也不見得小豬崽都能長大成大豬。

差不多死了十來頭。

“現在鳳霞的養豬場有差不多三千頭豬，你還記得之前咱們這裏接手了一批知青吧？”

葉英點了點頭，“見過，還有印象。”

“後來縣裏又送來了好多呢。”

作為縣裏指定的農場牧場，黃家莊農牧場這裏亟需人手，畢竟光靠村裏三十來口人外加趙政委派來的戰士可不夠。

知青如今成為了這裏的主力。

葉英恍惚了下，農牧場的事情她這兩年沒再怎麽管，畢竟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廠一事上。

“現在有多少？”

“唔，差不多八十多個吧。”

葉英倒吸了口氣，“這麽多？”

她好像就見到了幾個。

曹秀芬笑了起來，“他們的知青點在牧場那邊，你又不見天的過去，沒見過不正常？”

而曹秀芬還帶著她的組員們養著牛羊呢。

那些數量可比劉鳳霞養的豬多得多。

她就沒說出來嚇唬葉英了。

“英子，知道大姐為什麽跟你說這些嗎？”

曹秀芬還記得，剛見到這閨女時，她覺得葉英未免太瘦了點，有點被餓壞了的模樣。

但臉上朝氣蓬勃，似乎沒什麽能夠阻攔她。

拖拉機壞了，那就修拖拉機。

沒電那就造電。

有大片的荒地那就墾荒。

總之她像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，只要存了信念，就能把這些事情都做好。

這就是葉英。

可今天見到的葉英又不一樣，她整個人都不安極了。

像是被什麽折磨著。

曹秀芬沒怎麽見過世面，她沒去過北京，沒有出過國，甚至連省都沒有出過。

可她知道，葉英這狀態不對。

“英子，你已經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，就算是個鐵姑娘，也該給自己放松下。”

曹秀芬舉例子，“你看電視機也不能成天開著，你工廠裏的機器也不能二十四小時連軸轉，對不對？”

這比方讓葉英笑了起來，看著眼底透著憂慮的曹大姐，她抓住了曹秀芬的手，“謝謝大姐。”

聽君一席話，如今她雖不是豁然開朗，但心情的確好多了。

“傻姑娘，幹什麽這麽客氣，咱們是一家人。”

都是在這黃土地上生，生活在土地上，將來死後也會埋在地底下，說不定閻羅店裏還能再遇到呢。

幹嘛要這麽客氣。

葉英聽到這話眼眶酸酸的，她覺得丟人，索性把自己埋在了曹大姐的懷裏，“那我不客氣，我中午想要吃紅燒排骨，大姐你給我做好吃的好不好？”

興許，吃了這頓好的，她就沒那麽跟自己較勁了呢。

“行，咱們今年的新麥子磨得面，過會兒我給你烙餅子吃，多放點油。”

葉英悶聲回答，“也不用那麽多啦，吃油多了容易胖。”

“你哪裏胖？我看你瘦的很，將來都不好生養。”

她這話讓葉英臉一下子通紅，這還提到這事情上了。

簡直胡說八道。

曹大姐去做飯，葉英也沒閑著，她跟著去廚房裏燒火。

這火剛引起來，就有戰士跑了過來，“葉英，有電話找你。”

曹秀芬拉她起來，“去忙吧，別著急。”

忙了這麽些年，其實可以緩一緩。

葉英往外去，問在村委辦公室值守的戰士，“誰打來的電話？”

“不知道，就說找你的。”

這回答讓葉英都懵了，這是哪路神仙來搞突襲呀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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